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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执掌阿富汗时,塔利班领导人曾承诺,阿富汗女性将继续享有符合伊斯兰教法的平等权利,包括工作和受教育权。但现在,阿富汗仍是全世界女性生存状况最糟糕的地区之一:女性受教育程度不能超过六年级;不能在大多数工作场合就业;不能进入像公园、健身房和美容院这样的公共场所;没有男性亲属陪伴时不能长途旅行;如果不从头遮到脚,不能离开家。
上个月,塔利班发布了一份114页的告示,将此前所有限制妇女权利的政令正式确定为法律:女性在除了自家以外的地方发出声音,都属于非法行为。新法颁布后,有人绝望,有人愤怒,有人公开发声,有人秘密抗争。一名阿富汗女性甚至说:“我宁可死掉,也不愿这样活着。”
对于沙巴娜(Shabana)来说,去上英语课是她每天生活中的高光时刻,这是一项私人开办的课程。在喀布尔,她和朋友一起坐公交上课,聊天说笑,每天花一小时学习新知识——从塔利班占领阿富汗以来,这是她可以从空虚的生活中得以短暂喘息的时刻。
正常情况下,沙巴娜应该在上高二,明年就可以从高中毕业,逐梦大学商学位。自从三年前塔利班掌权以来,她和所有十几岁的女孩子一样,不能再接受任何正规的学校教育。
沙巴娜说,“我们一出门就很害怕,坐公交也害怕。我们不敢摘下面罩,甚至彼此之间交谈也不敢。就怕塔利班的人听到我们说话,可能会把我们拦下盘问。”
8月21日,塔利班最高领导人阿洪扎达批准颁布了《恶习与美德法》,以“打击罪恶,弘扬美德”。该法律规定,女性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在公共场合佩戴面纱、遮住身体和脸部,衣服不得过薄、过紧或过短,以避免“诱惑他人”;禁止女性与没有血缘或婚姻关系的男性对视;女性的声音被认为是私密的,因此不应在公共场合说话、唱歌或朗诵。
“如果我们都不能说话,为什么还要活着呢?我们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沙巴娜说。
在阿富汗,女性受教育程度不允许超过6年级
“当我得知新法颁布时,我决定连英语私教课也不去了。因为如果我出去,我最终还是会说话,然后,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可能没法安全回家。但后来,我妈妈鼓励我继续(上课)。”
在塔利班掌权后的三年里,即便是没有严格的法律,人们也会出于恐惧,自发调整自己的行为。在喀布尔等城市的街道上,仍然可以看到少数女性的身影。但现在,几乎所有女性从头到脚都穿着宽松的黑色衣服或深蓝色的罩袍,而且大多数人都遮住了脸,只露出眼睛,这是源自去年颁布的一项法令。
“你每时每刻都觉得活在监狱里。在这里,甚至呼吸都变得困难。“活动人士诺希恩(Nausheen)说。
每当有新的限制令宣布时,她都会和一小群妇女一起在喀布尔河其他城市的街头游行,争取自己的权利。抗议活动多次遭到塔利班武装部队的暴力镇压,直到在去年彻底停止。
塔利班8月实施新法,禁止女性在公共场合发出声音
诺希恩曾在去年被拘留。“塔利班把我拖到一辆车里,对我说:‘你为什么要做反对我们的事?这是伊斯兰制度。’他们把我们带去一个黑暗又可怕的地方,把我关在那儿,用可怕的语言羞辱我,还殴打我。”她泪流满面地说道。
“当我们从拘留所获释后,已经和以前判若两人。这就是我们停止抗议的原因,”她补充道。“我不想再因为我是女人而受到羞辱了,我宁死也不愿这样活着。”
现在,阿富汗的女性纷纷在网上发布视频表达抗议。视频里,她们蒙着脸,唱着关于自由的歌曲。其中一首歌的歌词是:“让我们发出同一种声音,让我们手牵手一起走,摆脱这种残酷。”
塔利班政府副发言人哈姆杜拉·菲特拉特不想与女性合影,采访时也拒绝坐在女记者对面。他为新法辩护,称“最高领袖批准的法律符合伊斯兰教法。”
新法引用了大量宗教经文作脚注。菲特拉特表示,“任何宗教学者都可以查阅其参考资料。”
视频截图:塔利班政府副发言人哈姆杜拉·菲特拉特接受采访
但作为老师的希琳(Shireen)不同意这种观点。
“这是他们自己对伊斯兰教法的解释。伊斯兰教赋予了男性和女性同样学习和进步的权利。”希琳说,“如果他们说,女性的声音不应该被听到,那我们就来回顾历史。伊斯兰历史上明明有很多女性发声。”
希琳是一个阿富汗妇女组织的一员,她们开办秘密学校,悄悄地反抗着政府限制。办学行为本就面临很大风险,为了安全起见,她们不得不经常搬迁学校位置,新法加剧了她的担忧。
喀布尔商店橱窗边的阿富汗女性,她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由于被发现的危险太大,她不能在家中接受采访,必须选择一个不显眼的地方。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祈求神灵,让这一天平安过去。新法出台后,我向我的学生们解释了所有的规则,并告诉她们事情会变得更加困难。但我对这一切感到厌倦,有时我只想尖叫。”她说,“他们不把女性看作人,只把女人看作只能放在家里的工具。”
卡琳娜 (Karina) 是一名心理学家,她为秘密学校提供心理咨询。她之前曾透露,因为法律施加的限制,阿富汗女性正在遭受“自杀念头大流行病”。
她表示,在新法律公布后,她接到了大量寻求帮助的电话。“我的一个朋友给我发信息说,这是她的最后一条信息。她正在考虑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们觉得所有的希望都消失了,继续活着也没有意义。”她说,“而且为她们提供心理咨询也变得愈发困难。”
当菲特拉特被问及,这些妇女和女孩因为被禁止接受教育而陷入抑郁和自杀的念头之中,塔利班政府是否需要为此负责时,这位塔利班政府的发言人说:“我们姐妹的教育问题非常重要。我们正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这也是很多姐妹的诉求。”
但三年过去了,塔利班真的期望民众能相信他们吗?
“我们正在等待领导层的决定。一旦做出决定,我们都会收到通知。”菲特拉特回答道。
从早前与塔利班官员的会面来看,塔利班政府内部在女性教育问题上存在分歧,部分人士希望重启这一进程,但高层一直不肯妥协,一直持相对保守的立场。
公共卫生、安全、艺术和手工艺是该国部分地区女性能够继续从事的少数几个行业之一。但这项权利并没有法律保障,仅仅是通过塔利班基层官员、非政府组织和其他利益相关者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来实现的。
在离喀布尔不远的地方,塔利班公共卫生部在定期举办助产士培训课程。十几位20多岁的女性参加了由一位资深女医生所教授的理论实践结合课。
十几名20多岁的女性在参加关于如何为孕妇接生的医疗课程
“我的家人为我感到非常自豪。我把自己的孩子留在家里来到这里,但他们知道,我在为国家服务。这项工作给了我很多正能量。” 萨菲亚(Safia)说。
许多女学生承认,她们享有特权,但她们也担心,万一这门课也被停掉了该怎么办。塔利班卫生部没有回答,如果女孩子们在六年级后就不能接受正规教育了,他们将来该如何寻找学生来学习这门课。
新法甚至让这种非正式的渠道也变得更容易受到塔利班道德警察的审查。
学生助产士凯纳特(Kaynat)是为数不多接受培训的女性之一
联合国发言人6月30日宣布,塔利班政府代表将首次参加由联合国主持、在卡塔尔举行的会谈。在塔利班政府坚持下,阿富汗民间社会代表和女权活动人士被排除在此次会议之外。但会谈后不到两个月,塔利班就宣布了这条新法。
这让国际社会质疑,塔利班提出的会谈条件是否还值得与其会谈,以及未来与塔利班的接触会是什么样子。
菲特拉特说:“该法所规定的价值观为阿富汗社会所接受,这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希望国际社会,特别是联合国和其他各方,尊重伊斯兰教法、传统和穆斯林社会的价值观。”
现在,阿富汗大多数女性都不得不蒙面上街,很少有人露出自己的脸
不到两周前,塔利班“宣传美德和防止恶习部”表示,由于联合国对该法律的批评,将不再与联合国驻阿富汗特派团合作。
这意味着,两个月前还看似有进展的关系,现在遇到了重大障碍。
“我认为,在援助方面,世界应该继续帮助阿富汗。但在与塔利班对话时,应该立一个规则,即每次讨论都必须有女性在场。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国际社会)就应该停止与他们对话。”心理学家卡琳娜说。
“全世界都必须关心阿富汗妇女的遭遇,因为如果不这样做,这种漠视心态很容易蔓延到她们身上,也蔓延到她们的家里。” 卡琳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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